朝阳门外已经是炮声、喊杀声交织成一片。
在刘宗敏的率领之下,张鼐率领震山营精锐监押,不,督率着渡河入晋以来沿途归顺的姜镶、唐通等各部明军数万人,绕过半个北京城,急行军数十里开赴朝阳门外,准备将这里盘踞的不到三万人的京营新军,崇祯小儿手中最后一点可以依赖的武力解决掉。
一路急行,数万人马的行军队伍拉出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虽然是冬天,那些新近归降的明军身上却已经跑得汗流浃背,瘦削的脸上额头、鬓角是汗水。若是往常,如此奔跑,这些明军只怕早就怨声载道,骂声不断,甚至是有哗变的可能。但是,现在却不敢。
原因也没有什么,震山营在左右监押,一样的疾风骤雨般行军,提营总制刘爷的亲兵队伍在后面督队,看着那些一人双马身披双层甲胄的精悍士卒,唐通也只能是喘着粗气,命令手下家丁催促部下兵丁加快步伐,不得掉队。
“快点!你们这群窝囊废!皇上每天两顿饱饭每月二两银子的养活着你们,你们却在这里学他娘的王八爬!对得起皇上的恩情吗?!快走!胆敢偷懒掉队的,按照逃跑论罪!”
听得这话,那些本来有些跑不动、不想跑的士卒也是打起精神喘着粗气努力跟上大队。大顺军对于逃跑士兵的处罚是极为严苛的,称之为“落草”,一旦被抓回来,等待他们的就是死罪。差别就是哪一种死法罢了。其实也不仅仅是大顺军,李守汉的南粤军对于逃兵、畏敌怯战等行为,同样是以严酷的军纪处罚对待。而且,这些逃兵不但是要自己承担恶果,他们的家人也是要受到连累。夺去田地都是轻的,如果严重的话,说不得会被判为官奴,到矿井、老林子里去辛苦劳作,挣扎求生。
这一点,南粤军和辽东反贼的处理是惊人的一致。
八旗兵若是在战场上当了逃兵,有所谓的夺旗处分,家老小不再是旗丁,身份降为包衣阿哈,从主子一下降为奴才。
看着渐渐出现在东便门附近地平线上的大顺军大股队伍,起初也是吓了谈奇瑞等人一大跳。但是斥候来报,率先出现的则是唐通等人的旗号与军队,不由得罗明祖谈奇瑞两个脸上露出了阵阵狂妄的笑容。
“原来是这些背主忘恩之徒!也好!便让他们知道某家手中宝剑之利!”
从望远镜的镜头里看着连滚带爬过来的唐通部队,罗谈二人更是心中笃定了。这样的队形,不要说是南粤军和鞑子的八旗精锐,就连在山东和畿辅各处的教匪都强不到哪里去。
“老谈,给我掠阵,我带着儿郎们先冲上去剿杀一阵,破开他们的队形。”罗明祖指着运河里最后几艘漕船,“你让孩儿们赶快装船,赶紧走!”
“两位请放心!有老朽等人在,料也无妨!”面对着狂风暴雨般猛扑过来的大顺军队伍,襄城伯李国桢、成国公朱纯臣等人尽管已经是脸色煞白,上下牙在不由自主的叩击,口中却兀自豪气干云。
“各位爵爷,烦请督促脚夫,赶快装船,起运。若是无事,便也一道押运这些典籍文书往天津去。眼下流贼想来不熟悉地形,若是有奸细献媚,随便哪座水闸开闸泄水,只怕大家想走都动弹不得了!”
罗明祖的几句话,顿时让这些勋贵们闭口不言,稍稍过了片刻,码头上一叠连声的响起了一片催促家丁护卫的声音,无非是督促他们去帮助脚夫搬运物品,赶快走!
几声铜号的嘹亮号音响起,新军马队迅列队。数千骑兵分成四列,在西起朝阳门码头,东至东营房长达二里有余的范围内列队已毕,同样是前排手执长枪,后面三列则是将马刀高举。
罗明祖拨转战马,在队列前兜了两个圈,很是满意自己部队的军容和士气,“儿郎们,前面那群狗贼,是我大明军队的叛逆,无耻降贼之徒,跟我来,杀贼!”
千余骑兵在罗明祖的率领下,缓缓的列队向前,队伍里不时的响起各级官佐的吼叫声:“控制住马!勒住马缰绳!保持队形!人挨人,马挨马!”
向前行走了十余步,战马从小碎步渐渐变成了快走,紧接着又变成了慢跑,二百余步之后,千余匹战马将度放开,硬生生的砸进了乱哄哄散漫而来的唐通部队当中!
不讲究个人技战术水平,极端强调纪律与团体配合,这种要求下训练出来的骑兵,无疑是最适合要求成的京营和南粤军这样的军队。这种方式方法训练出来的骑兵,以蛮力和团体对战辽东八旗,这种战术可谓是屡试不爽。如今,用来对付在明军当中战斗力都属于三流水平的唐通所部,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第一列千余名骑兵手执长枪冲入唐通所部的阵型之中,长达丈余的丧门枪,如墙而进的骑兵墙,将本来就散乱不堪的队形搅动的愈混乱。铁蹄之下,血肉横飞,惨叫声不断。
二千有余的唐军骑兵便被这千余骑兵像赶鸭子一样赶得到处乱窜!
不断被后面追杀上来的京营骑兵刺落马下的唐军骑兵,听得同袍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却没有一个敢于回头迎战,只管狠劲用力抽打着胯下战马,拼命的向前跑。
结果,这样一来,不但唐通部下的骑兵垮了,他部下的数千步兵也被自家的骑兵给冲乱了队形。原本勉强保留着的建制与队形,在自家骑兵的马蹄冲击践踏下,转眼变成了一堆沙子。
这数千沙子齐声喊向后转,把随后跟进的原宣府总兵王承胤所部也冲得乱七些眼疾手快的骑兵,更是趁乱把友军骑兵的马抢过来用于自家骑乘。
在刘宗敏的强力弹压之下,两支前明军边军部队被砍了上百颗人头,才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不过,被罗明祖领着人马冲杀了这一阵,唐通和王承胤所部检点损失,却是让两位总兵哭都哭不出来了!只一阵,他们便损失了数百步骑兵,丢失死伤马匹二三百匹。
“白鸣鹤!蓝应诚!你们两个在左右两翼各带五百老营兄弟压阵,咱老刘居中,唐总兵,王总兵,你们二人的队伍为前锋,步兵在前,骑兵随后,咱们一起压上!”
唐通所部接近八千人马,王承胤部下一万上下,姜镶的的部队也不比他们少多少,三部便拉开了一个极宽大的正面缓缓的压了上去。
望着越来越近的通惠河,望着河边那鳞次栉比的市面房、堆栈、库房,虽然间隔遥远,但是三位总兵不由得齐齐的咽了一口唾沫,“娘的,这应该是京师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了!”
虽然河道里几点白帆渐渐远去,但是以三位总兵和他们部下丰富的经验看来,这些铺面、堆栈、仓廪当中,所储存的各种值钱的东西不会是少数!只要咱们冲杀上去,还不都是由着咱们的性子来?
“快!杀上去!”
三位总兵督促着部下快步上前。
被财烧得眼睛通红的这三位总兵,已经将对方的布置视若不见了。
此时,罗明祖的骑兵已经数下马,为谈奇瑞的步兵护住两翼,同时充当预备队。而所有的步兵,早已列队整齐,各执火铳神色漠然的看着奔跑叫嚣扑来的这些前明军们。
这些新军在朝阳门一带驻扎的时间不短了,对于各种地形地物颇为熟悉,在各自营官、哨官的带领下,以一些不太显眼的树木、石头,沟崁等作为参照物,连标定与自己队列的距离。看着大河涨水般扑来的大顺军,各级军官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脏兮兮的潮头,只管在心中默念,“一百百六十步,一百三十步,一百步。”
已经有按捺不住的箭矢从这些大顺新附军的队伍当中飞出,歪歪斜斜的落在京营新军的队伍当中。不时的有士兵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随后被队伍后面上来的辅兵拖到后方由郎中救治。
为了最大限度的挥火力,谈奇瑞没有安排三列射击,而是将部的火铳兵分作两列列阵,前排射击,后排预备。两轮射击之后,迅变阵,让队伍后面的大炮来告诉这些新附军该如何忠君爱国。
“六十步!爵帅!六十步了!”谈奇瑞身边的司号长带着些急切与兴奋的低声提醒着他。
京营可没有修炼到可以让对手冲到二三十步的间距时开火的程度,六十步左右,也恰好是进入了火铳的最佳射程了。
“开火!”
“开火!”
数千只火铳自西向东爆豆般响起,略微有些浑浊的烟雾在河道附近升腾起来,同水雾结合在一处,竟然有些水滴从半空中落下来。只不过,落到地面上便与一小滩一小滩到处流淌的鲜血混杂在了一处。
前排后排两次射击之后,唐通、王承胤、姜镶三人的部队便有些不稳,冲在前面的士卒有些犹豫,到底是该前进还是后退,后面的部队却是在蓝应诚、白鸣鹤和刘宗敏的催促督率下不断涌上来,一时间形成了一道厚厚的人墙。
第二轮射击便再次降临了。
当最后一声火铳还不曾落地,谈奇瑞的司号长便抢过铜号,用号声督促各营迅变阵,收缩队形,为在阵后的火炮让开施展淫威的通道!
果然,三十余门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机一起开火,实心弹,霰弹,一起杀入本来就混乱嘈杂异常的大顺新附军队伍当中。
罗明祖和谈奇瑞耳朵里已经分辨不出惨叫声了,被霰弹击中、击穿身体的士兵,被在烧灰路面上弹跳滚跃的实心弹滚断了腿脚的士兵,无助的躺在地上,望着渐渐飘落的雪花,口中的呻吟声渐渐低落,直到渐渐毫无声息。
“体上刺刀!”
又是一声号声响起,火铳手们麻利的将套筒铳刺从腰间拔出,套在铳管上,听得卡笋出咔哒一声轻响,这才放开手。
“杀!”
。。。。。。
饶是刘宗敏同明军打了半辈子交道,各式各样的明军部队也是见过了无数,但是这么泼皮无赖的打法却是不曾见过。
被谈奇瑞指挥着的火铳兵用刺刀硬生生的将至少一倍兵力于他们的唐通、王承胤三部兵马赶了下来不算,还将二百多名老营将士搭了进去。丢失的甲杖骡马兵器更是不知有多少。
如果不是罗虎领着震山营在后面拉开了一道阻击阵势,接应溃逃下来的大顺军队伍,只怕这两万多人会卷着刘宗敏一路从朝阳门逃回钓鱼台去!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饶是刘宗敏素来骁勇无敌,却也是无可奈何。方才他也命白鸣鹤与蓝应诚两个将领领着老营骑兵从两翼压上,试图用老营精锐来阻止京营步兵的掩杀。结果,这边老营精骑刚刚动作,那边那群臭不要脸的骑兵又肩膀挨着肩膀一起挥着雪亮的马刀直接撞了过来,登时便让冲锋在前的蓝应诚挂了彩,左臂、右腿,右肋,被马刀留下了三道深深的口子,几乎可以看到了骨头。那边的白鸣鹤也是被几个列队冲来的骑兵硬生生的撞下马来,若不是身边亲兵见机的快,将他一把拉到马背上,只怕跟着李自成从商洛山走出来的白鸣鹤就变成了马蹄下的一摊肉泥了。
“捷轩叔!对面是京营的队伍!这群家伙是跟我一起在山东打过鞑子的!战斗力非同一般明军可以比拟!”罗虎将刘宗敏从马背上扶下来,顺手给他搭了一个极为合适的台阶。
“小虎子,你捷轩叔是有点大意了,被这些狗贼给算计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咱们在这里牵制住了这支精锐,崇祯就不敢从这里逃走!皇上在西面会督率大军猛攻城垣,只要有一处先破,这北京城便是咱们大顺的!京营的这群家伙们便是再能打,到时候也得乖乖的归顺咱们!”
听得了刘宗敏说出了战役意图,罗虎心里便一块石头落了地。
“捷轩叔,要不要让他们,”罗虎努努嘴,示意在不远处垂头丧气的唐通、王承胤、姜镶三人,“再冲一阵?”
“不可!”刘宗敏用大手摩挲着腮边钢针相仿的胡子,“他们胆气已丧,再上去也是无用。说不定会把咱们的队伍都冲散。到那时乐子可就大了!”
“那我带着人上去!”
“小虎子,你别冒险!这群狗贼如今正在嚣张之时,气焰正盛,切不可冒险出击!”
“捷轩叔,我明白,您只管在这里给我掠阵。”罗虎命人取过锅灶,为刘宗敏等老营将士烹煮食物,同时令营中伙夫将炊事车一字排开,为三部败退下来的兵马提供些热水热汤饮食以安定军心。震山营之中的郎中则是背着药箱在各部营哨当中往来穿梭,为彩号医治、处理伤口。很快,大顺军的阵地上便渐渐安定了下来。
“小虎子这小家伙,果然是块材料。”刘宗敏很是欣慰的看着罗虎的背影。
“马鹞子,跟我走!”
外号“马鹞子”的李进宝已经是震山营之中的一名果毅将军,掌管着二千骑兵的人物,听得罗虎召唤,立刻便领了五百骑兵跟随罗虎往前沿而来。
前沿阵地上,两支分属不同阵营的军队,十分诡异的以同样的队形,同样的战术动作,甚至是十分相似的武器装备分作南北两面对峙着。
同样的火铳兵手持上好了套筒铳刺的火铳列队,同样的骑兵在火铳兵队伍两翼护卫,甚至是火铳兵手中的火铳都是一个款式,骑兵的胸甲、马刀、长枪都出自一家。在步骑兵的背后,罗虎不望便知,一定有不少火炮在后面做好了射前的装填准备,因为,他营中的火炮也是如此安排的。
“伯爷,嘿嘿!咱们这群老朋友果然是不赖!能够让总哨刘爷都吃了瘪!”李进宝在罗虎身边嬉皮笑脸的同主将开着玩笑。
李进宝可以胡说八道,但是身为一营主将的罗虎却不能。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却也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咱们的这两位老朋友,确实不是白给的!”
对面京营的阵地上,各营各哨的将士并没有因为将数倍于己的敌军击溃而忙于抢夺财物而乱了阵势,而是阵容严肃的列队等候。如果不是对面突然杀出了仿佛从镜子里冒出来的这支队伍的话,他们也许会一直掩杀下去。
“马鹞子,去!跟对面的兄弟们招呼一声,就说山东一起打十桶、砸响窑的老朋友来了,请他们的主将出来说话!”
马鹞子李进宝一马飞出,便在距离京营阵型三十余步的距离上大声吆喝起来。
“京营的兄弟们,在山东一起打十桶、砸响窑的老朋友到了,请贵军主将出来说话!”
随着李进宝的吼声不绝,罗虎也命令部队缓缓后退,表示出自己的一点善意。(未完待续。)8